航模泰斗不再飛翔

航模泰斗不再飛翔

陳應明拿着他的畫講飛虎隊的故事。攝於2008年

航模泰斗不再飛翔 第2張

飛翔的“平衡木”。空警200預警機與護航的殲10戰鬥機。 (陳應明畫作,圖據航空知識)

航模泰斗不再飛翔 第3張

1950年8月1日,“北京”號康維爾CV-240飛機勝利完成中國民航首航任務,史稱“八一開航”。該機曾是參加“兩航起義”的飛機。 (陳應明畫作,圖據航空知識)

航模泰斗不再飛翔 第4張

華西都市報—封面新聞記者張想玲秦怡圖片由王建川提供

成都,黃田壩的成飛公司宿舍,外立牆面有些斑駁。一棟百來平米的房子,是陳應明生前居住的家。

對於相知相識、亦師亦友60年的徒弟兼朋友韋克敬來説,今後,走路15分鐘,再也不能喝到噴香的進口咖啡了。

那座老房子的大門再次打開,95歲的陳應明,再也不能出來迎接80歲的老友韋克敬了。

4月14日5時05分,我國航空史、航空畫、航空模型製作泰斗級大師陳應明,告別摯愛一生的航空事業,在成都駕鶴西去。

大師遠去,音容宛在,畫作永傳。

徒弟與師傅

一個青年的好奇

促成了一段60年的友誼

一多月前,韋克敬和陳應明見了一面。兩家人住得很近,走路只需要15分鐘,所以平時來往頻繁。

“當時陳老師精神還很好。”提起陳應明,韋克敬還是習慣性地叫“陳老師”。誰知道一個月後,就傳來噩耗,“我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好。”

60多年前,年僅19歲的韋克敬遇到了比他大15歲的陳應明,一個廣西人,一個廣東人,兩個“老廣”在如今成都飛機工業(集團)有限責任公司(以下簡稱“成飛”)相遇了。

韋克敬當時剛從部隊轉業到地方,用他自己的話來説,“啥也不會。”在成飛工作時,陳應明在二樓,他在三樓,經常從陳老師工作的地方經過。“陳老師做的東西太精緻,太漂亮了。”韋克敬説,自己打心底佩服,每次經過,不由得會多看幾眼。

有一天,陳應明發現了充滿好奇心的韋克敬,主動上前問他叫什麼名字。就這樣,兩個人算認識了,韋克敬拜了陳應明為老師,跟隨他學習飛機模型製作。

後來因工作調動,韋克敬留在了成飛做飛機模型,一直到退休。陳應明輾轉來到現成都凱天電子股份有限公司。兩人結下畢生的友誼,卻未改變。

自學成才

飛機模型成終生追求

作為我國航空畫和飛機模型泰斗級人物,很少有人知道,陳應明是自學成才。

由於祖父是僑領的關係,陳應明幼年時期家境優越,相當富有。7歲那年,法國在河內舉辦了一次規模很大的工業展覽,年幼的陳應明將目光聚焦在展出的三駕雙翼飛機上,從此再未移開。祖父當時在河內做進出口貿易,家中有不少法國的報紙和雜誌,上面刊登的第一次世界大戰飛機照片和描繪空戰的連環畫,他就照着臨摹。

從那時起,陳應明一發不可收拾地沉醉於航空軍事模型。1935年,陳應明就讀的學校搬到了香港,姑父送給他一盒馬丁B-10轟炸機實體模型的套件,這是他組裝的第一架飛機模型。

陳應明在香港期間曾拜師著名畫家徐東白,為他繪製飛機畫打下良好的基礎。他自學成才,業務能力非常強。至今在業內提起航空畫和航空模型,都是舉世公認的權威。

陳老師並不是只會工作的“工作狂”。韋克敬説,生活中的陳老師非常隨和,從小接受西方教育,咖啡曾是陳老師的最愛。“他會告訴你吃西餐時如何使用叉子,跳華爾茲時如何邁舞步。若是有真心愛好航空史的朋友前來,他總會拖其暢聊至深夜。”

陳應明音樂素養極高,以前曾在成飛做過樂隊指揮。“唱歌、小號、小提琴他都能做得來,尤其是小提琴,拉得非常好。”

畫的飛機變成三面圖

誤差不會超過5%

在韋克敬看來,陳應明一生畫飛機,做飛機模型。他的航空畫,除去藝術感,畫中還承載着珍貴史實。

他的每一張航空畫都經過嚴密考證,除了充分理解畫中飛機的結構、所繪飛機的原始塗裝、標誌,還要考證當時的背景、人物、地點等。陳老師曾説,“如果把我所繪製的飛機變成三面圖,誤差也不會超過5%。”

“他辦事作風嚴謹,精益求精。”對於這一點,韋克敬感受頗深。“飛機圖紙給你了,模型做得不嚴謹,他會直接讓你丟掉,重新做。”韋克敬跟隨陳老學制作航空模型,曾經被要求重做過十幾次。

隨着科技的進步,今天的飛機模型,機器都可以做。而早年的飛機模型,都是純手工的。按照飛機大小、比例、複雜程度不同,一般的飛機模型製作週期要半個月,最多可能要幾個月。要是重做,相當於半個月的心血白費了。“他不管那些,達不到要求,必須要扔掉。”韋克敬説。

陳老對徒弟要求嚴格,他對老型號飛機的考證總是興致勃勃。治學嚴謹,與其説是他的風格,倒不如説是他的本事。陳老往往會對航空書刊上編輯們的胡言亂語和張冠李戴“怒不可遏”,時不時來一頓痛心疾首的臭罵。

韋克敬説,有次一家航空雜誌上登了南京某一次航展上一款1:1飛機模型。陳老看了報道,一眼就看出來模型的問題多達二三十處。於是,他電話打到雜誌社去糾正錯誤,就這個事情,他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進行批評。“航空畫、中國航空史、飛機模型這些都不是玩具,他見不得別人亂説,看不得亂七八糟的東西。”

兒子與父親

音樂啟蒙老師

唯一一次捱打因為小提琴

提到父親陳應明,陳達波用了“可貴”兩個字來形容。

在陳達波眼裏,父親總是讓他心生敬畏,“他把畢生精力放在航空事業上,對中國的航空事業鍥而不捨。”

1956年,陳應明調到成都籌備飛機廠,時年6歲的陳達波也隨父親遷到成都,舉家住在東城根街。

陳應明一家剛到成都時,如今的成飛還是一片荒蕪地,雜草叢生,有一人多高。陳達波回憶,雜草實在太過茂盛,他最喜歡和小夥伴在雜草叢中玩捉迷藏。

為了更快地把飛機廠建設起來,陳應明堅持吃住在廠裏,一星期只回家一次,“那個時候他幾乎顧不了家。”陳達波説。工作繁忙的父親通常會選擇星期天回家,全家人就會一起到人民公園轉轉,享受家庭之樂。在童年陳達波的心裏,這就是他最快樂的時光。

陳應明從小喜歡音樂,最喜歡拉小提琴。隨着廠子逐漸發展起來,陳應明陪伴兒子的時間也漸漸多起來,每次閒下來,他總惦記着要把這門愛好教給兒子。

剛開始學小提琴,陳達波只有6歲,毛頭小孩總愛左顧右盼,很難集中注意力。“一次練習小提琴,我吊兒郎當的態度激怒了父親,父親順勢將琴譜扔到地上,打了我一巴掌。”陳達波回憶,從小到大父親幾乎沒有打過他,那是唯一的一次。

“很感謝父親,啟蒙了我對音樂的熱愛,一直受用至今。”在陳達波之後的人生裏,父親的音樂教育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。

上世紀60年代,響應國家“上山下鄉”的號召,陳達波去了鹽亭縣。為了上大學,陳達波想到了從小學習的小提琴。1974年,陳達波參加了工農兵學院的考試,因為有小提琴學習的基礎,他成功被中學音樂教育專業錄取,畢業後在四川音樂學院當一名音樂老師,後來又到川音校報《音樂探索》擔任編輯工作,直到前些年退休。

“父親一生精緻,對生活很講究,很重視自己的形象,即便在家也會穿着西裝、打好領帶,很紳士。”陳達波説,父親逝世後,喪事將會一切從簡,讓父親安靜地離開。

“迷弟”與偶像

16年前北京看展

偶遇陳老聽其親自講解

“第一次與老先生見面已是16年前,但隨他走進航博洞庫的情景卻歷歷在目,猶如昨天。”

陳老去世後,張翔宇在自己的微博寫下了這段文字。張翔宇在成都一家航空公司擔任機務工作,是陳應明的“超級迷弟”,從小看偶像的畫作的時候,他總在想什麼時候能夠見偶像一面呢?

2001年,是他人生中超級幸運的一年。因為從小就是航空迷,當時剛上初一的張翔宇專門飛到北京,參觀航空博物館,但給這趟旅途增添色彩的並不是展覽館的展品,而是他在博物館裏偶遇的一個人,就是他一直以來仰慕的偶像陳應明!

4月15日,接受華西都市報-封面新聞記者採訪時,張翔宇至今仍能回憶出當時的激動之情。“我連忙上前打招呼,激動得説不出話。”當時陳老還跟我握了手,拉着我一個勁兒地介紹這些展品。”

北京航空博物館裏有個展品是英國二戰時的“文式新型轟炸機”,這個飛機是木製的,很有特色,除了英國以外的其他地方都很少見,在中國的博物館裏也被理所當然視作珍寶。但航空博物館收集到這個飛機時,只有飛機左邊的機翼,為了更好地呈現展覽效果,陳應明便根據以往的歷史,帶人複製了整架飛機。“陳老告訴我,這是他最為得意的作品。”

陳應明,1923年2月出生於原法屬殖民地越南河內,廣東南海西樵人,祖父是越南僑領。1932年他回廣州西關讀培正小學,10來歲的他,就自制飛機模型。他後來拜師著名畫家徐東白,與對飛機的瞭解一結合,開始航空畫的創作。陳應明是國內航空愛好者所熟悉和尊敬的航空史專家和航空畫家,曾參加過中國的一套大百科全書《航空航天卷》的編寫工作,發表過近百篇有關航空及模型製作方面的論文。他繪製的圖紙圖畫,生動準確,英國、日本、中國台灣的一些博物館、刊物均以他繪製的圖紙圖片為依據復原飛機及模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