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飯後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，一家老少十幾口人，都習以為常，院子裏，他老婆在認真地搓着他的白襯衣，對他的出門，頭也不抬。左鄰右舍都知道這個年過五旬的男人開車疾馳去了哪裏:村南的情婦家裏。
這要從三十多年前説起。男人年輕的時候，油嘴滑舌，心思縝密，雖然家裏窮卻能把村裏最漂亮的姑娘糊弄到手。當同齡人都對他抱得美人歸羨慕的時候，他已經把拳頭揮到女人的身上。到底是因為什麼，誰都説不清楚。
在繁忙的農活和男人不間斷的拳打腳踢下，女人前前後後生了三個兒子。男人酗酒、打罵、找情人已然成為家常便飯，她的孃家人一直在勸她:“離了吧，大不了自己過，總不能被那畜生打死吧?”女人每次都是把臉橫過去，説道:“怎麼離?三個兒子將來怎麼娶媳婦?”
男人的拳打腳踢依然繼續着，唯一不變的是男人身上潔淨的白襯衣。熟識的人都知道，女人無論多忙多累，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給男人洗那一件又一件的白襯衣。那襯衣洗得那麼白，白得發亮，白得刺眼。
轉眼間，大兒子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。村裏的人都知道他家裏的情況，誰家願意把閨女嫁到這樣的人家呢?
沉默寡言的他，眼看着同齡人都抱上兒子了，心裏的滋味別提了。女人心裏急得要死，鼓起勇氣對男人提了提兒子的事，男人差點把一碗熱飯砸到女人的臉上。在男人的心裏，他自己吃飽穿暖就夠了，家裏其他人的事，他一概不管。
後來，鄰居張嬸給介紹了鄰村的一個姑娘，黑瘦的模樣，同樣的沉默寡言，就這樣，兩相湊合，成了女人的大兒媳婦。
大兒子的婚事終於塵埃落定，女人心裏難得的舒暢。一年後，大兒媳婦生下一個白胖的男孩。升級為奶奶的女人，樂得合不攏嘴，而升級為爺爺的男人，連看都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的孫子，連左鄰右舍都説沒見過這等奇葩。
在忙碌的家庭生活中，女人依然要擠出時間來給男人清洗他的白襯衣，女人低頭洗衣服的感覺，彷彿是在雕琢一件藝術品，幾個要好的鄰居都在私下裏勸她：幹嘛還要給這不要臉的洗衣服，把他收拾乾淨了去找野女人。
鄰居的規勸斷斷續續地持續了三十年，女人一直默默地洗着白襯衣，男人一直肆無忌憚地往情人的家裏跑。
直到有一天，那個野女人走了，據説是回老家了，也有人説是又找了一個姘頭。總之，男人與情人散夥了。
這下，女人坐不住了，沒有情人的男人，以後晚上就要在家裏住了。他們已經三十年沒有睡在一張牀上了，女人想想就覺得害怕。説不清楚到底是在害怕什麼，心裏突突的，莫名地害怕。
好心的鄰居又來勸她：這是個機會，野女人走了，你得好好把握這次的機會，跟你男人好好聯絡聯絡感情，把男人的心抓住最重要。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，把女人説的更是六神無主的。
晚上，男人竟然對着女人笑了，這種笑，大概只有結婚以前，女人才見過。三十多年了，女人看着從男人皺紋裏迸發出來的笑，心底掠過一縷縷寒意。女人的心更是忐忑，這種不安和恐懼，勝過三十多年前的新婚。
這樣煎熬的日子過了一週，當所有的人都對他們的婚姻抱着樂觀態度時，女人病倒了。鄉村郎中來號脈，連連搖頭，只説還是請神門看看吧。女人的臉色日漸憔悴，先前受氣受累的日子，女人也未曾如此憔悴，現在男人回來了，女人反倒越來越憔悴了。
一個月過去了，鄰居們發現，男人吃過晚飯，又開車去了村南，鄰居們先是目瞪口呆，接着就是破口大罵：“這野女人看樣子是又回來了”，女人出來買菜，好事的鄰居在第一時間前去印證了，是的，男人的情婦又回來了，他們又複合了。
鄰居們在一起唉聲歎氣地説道：“剛説有機會把男人的心哄過來，這下可好，野女人又回來了。”再看看女人，她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哀怨，反倒是比先前舒坦了一些。
男人每天晚上都準時去情人那裏過夜，女人又開始每天為男人清洗他的白襯衣。日子久了，鄰居們發現，女人的臉日漸紅潤起來，又回到從前那個忙碌而平和的婦人了。
